我的老家在浙江省东阳市一个叫东璜山的村庄,在一个酷似北京四合院的老院子里,我生活了许多年。
院子里,我家和大阿叔的房子坐北朝南,中间隔着一间大堂屋,这是院内人公用的地方;朝东住的依次是小阿叔、守朝阿婆、汝林大伯和依光大姐;朝西住的是三阿公、小阿公和开尧大伯;南边则是一堵泥沙砌的围墙,正中间开着双扇的大门。全院9户人家几十号人济济一堂,相互照应,共同生活了几十个春秋。大家相处有礼有节,亲如一家,有乐同享、有难同帮,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“远亲不如近邻”。
上世纪60年代初,我国连续3年遭受自然灾害,在企业做干部的父亲响应国家“精减城市人口”的号召,带着全家人从杭州回到了农村老家,住进了这个老院子。
从我们搬进老院那天开始,很长一段时间,几乎每天都有邻居送“货”上门,六谷粉、小麦粉、梅干菜、萝卜干,甚至连锅铲、碗筷都有人送来。用大家的话说:“你们白手起家,现在正是最困难的时候,能凑一点是一点。”仍记得守朝阿婆指着我和弟弟妹妹对父母说:“你看,孩子都这么大了,你们还愁什么?”一个个善举,一句句暖心窝的话,令我们全家感动不已。给我们送东西的,除了院内的邻居,还有外院的或是同一个生产队的。当然,父母也会不时把一点一点积蓄下来的粮票、布票等回送给这些好心人。
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,发生在一个隆冬的早晨。一早,母亲打开房门,见门把手上挂着一只鼓囊囊的土布袋,拎起来沉甸甸的。打开一看,里面装的全是红薯和毛芋。显然,这又是邻居送来的。是谁送的呢?母亲在院子里问了个遍,也没问出结果。院里的邻居们都说,大家这样悄无声息地送东西是常事,不必追究到底是谁送的。那段时间,我总听到父母由衷感慨:老家人真是重情重义!
在邻居们的关照下,我们一家子很快就融入到了老院的大家庭中,甚至连我家的客人也享受到了这种特别的优待。记得那一次,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去上学了,父亲一大早陪生病的母亲去了医院。傍晚,父母回到家,邻居告诉他们:“你家来客人了,现在客人在依光家。”原来是父母在杭州结交的朋友专程来看望我们,他们来到村里已是下午两点钟了,依光大姐见我家没有人,便把客人接到了她家,还精心做了小吃招待他们。事后,父母带着礼品向依光大姐表示感谢,她却说:“不要这么客气,都是同一个院里的,你的客就是我的客!”
那时候,村里没有自来水,周边的水井在离家约二三百米的地方。我是家里的长子,又有十五六岁了,每天放学回家,挑水的家务活自然就落在了我肩上。我从小生活在城市,刚开始不会挑担子,汝林大伯便特地叫他的儿子洪泉同我结伴去挑水。一路上,洪泉总会不时地纠正我挑水的姿势,手把手地教我一些小窍门。很快我便上道了,从只能摇摇晃晃地挑半担水,到能够平平稳稳地挑上大半担。也是在与洪泉、顺香(大阿叔长女)等伙伴们的结伴劳动中,我这个五谷不分的城里孩子,慢慢学会了干多种农活,这让我受益终身。
老院子里的人淳朴、善良,发生在老院子里的一幕幕往事充满了温情。
小阿公的长子桂松从小患有癫痫症,但邻居们没有一个因此歧视他,相反,大家都把他当大熊猫一样重点保护。桂松不发病时和我们并无二致,20来岁的小伙子长得壮实,个子不高却很有力气,人又憨厚,每每看到邻居干活,他都会主动上前搭把手。但大家通常都不会让他动手,因为他这个病一吃力就易发作,有时实在拗不过他,就象征性地让他干一点。后来,桂松发病去世,全院子的人伤心了好久。
那时候过春节,家家户户都要爆爆米花、切糖、做年糕。谁家的农家糖或土年糕做成了,全院子的人都可以一饱口福。今日吃你家的,明日吃我家的,用至今还常与我联系的一位同院发小的话说:“快到年三十的那些日子,在院子里几乎天天都能吃到各种美食,天天都是‘邻居节’……”
如今,院里的老屋因年久失修,大部分都已倒塌,剩下的几间破屋也空无一人,邻居们有的易地建了新房,有的住到了城里。老一辈人相继离世,我这一辈人也已年逾古稀,但都还健在。历经半个世纪的岁月流转,昔日的深情厚谊仍在,平日里大家相互联系,逢年过节互相走动。
不久后,随着金甬铁路的修建,老院子将不复存在,但那片乐土留给我们的美好记忆永远不会抹去。
(图为表现胡同大院生活的电视剧《芝麻胡同》的剧照)



